一艘航向多元的慢船:谈近期马来西亚电影文化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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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6.10【燧火评论】一艘航向多元的慢船:谈近期马来西亚电影文化的改变

【关志华】近代马来西亚电影给人的感觉,就是“马来裔拍给马来裔看”的电影。千禧年后数码科技的发展,却改变了马来西亚的电影文化面貌。较廉价、轻盈的数码摄录机的出现,以及在个人电脑较容易操作的剪接软体,在某程度上“民主化”了马来西亚的电影拍摄,让许多非马来裔电影人可以实现他们的电影梦想,掀起一股“独立电影制作浪潮”。

这些独立电影里头的跨族群演员、多元语言的运用,以及把镜头对焦于非马来裔的生活与文化,给马来西亚长期以单一马来语言和文化建构的国家电影文化,带来了干扰的噪音。马来西亚电影学者和导演Hassan Muthalid曾充满期望的认为这些独立电影是马来西亚的“幼苗电影”(little cinema),将茁壮成长成为真正反映马来西亚多元族群和文化的“真正电影”(real cinema)。【注1】

这些幼苗独立电影是否可以茁壮成长基本上仍存疑问。这些在国外电影节获奖,强烈自我艺术风格的独立电影对一般观众可以说是阳春白雪,对它们有所关注的通常都是文化层次和文化资本较高的知识分子、文化评论人和艺术工作者等。因此,它们在社会的传播范围和影响力颇有局限。

独立电影浪潮近年开始有走下坡的迹象。产量骤减,某些导演也转战商业制作。同时,许多独立电影在商业电影院绝迹(因为电影很难卖钱),也只能运用传统的管道如文艺俱乐部、高等学府和艺术文化节来跟观众接触。许多独立电影缺乏发行管道,连向来售卖独立电影的Silverfish书店库存也并不多(也许大多数独立导演为了避免和电检局周旋,选择不在马发行)。当然也有一些独立电影人会把影片分享到网际网路让网民观赏,但数量也屈指可数。

分水岭:华语贺岁电影涌现 

反而这近几年马来西亚电影文化形态最突出的改变,是华语商业电影的出现。2010年算是重要的分水岭,两部华语农历新年贺岁电影《大日子woohoo!》(周青元执导)和《初恋红豆冰》(阿牛执导)的出现,让华裔社群和中文媒体津津乐道,为它们摇旗呐喊,视为马来西亚华语电影突破制作局限和吐气扬眉的现象。在这两部先锋电影所开辟的道路上,一部又一部的华语商业制作排列在商业院线的放映名单内,带来了生机勃勃的商业电影浪潮(当然不是所有的华语商业电影都卖钱)。

这些华语电影一开始面对的主要问题,便是难以符合国家电影发展机构(FINAS)的规定(70%以上的媒介语须为马来语),否则将无法取得本地电影资格,必需缴纳20%娱乐税。《初恋红豆冰》超过一年争取上诉后,才获颁本地电影证书,终于豁免20%娱乐税。在越来越多华语电影制作出现后,马来西亚电影政策也有所调整,20%娱乐税回扣的优惠,也逐渐被2011年7月起执行的“剧情片公映奖励金”(Insentif Tayangan Filem Cereka)取代。

当然,这些政策调整,在某程度上也和近年来国阵的政治霸权出现裂痕和滑落有关。2008年308大选的“政治海啸”,基本上显示了国阵流失大部分非马来裔选民的支持。选后一年走马上任的纳吉,动用了巨大财力、人力推行“一个马来西亚”公关策略,为自己以及逐渐失去民心的国阵打造“革新”的政治形象,挽回人民(主要是非马来裔)的信任和支持。整个“一个马来西亚”概念所试图打造的,便是一个更开明和真正提倡多元文化主义的国阵政府,而这种开明形象,也必须突显在电影政策上。

作为国家电影发展机构的喉舌刊物《Sinema Malaysia》,便在2009年制作了一期专讨论如何在马来西亚电影贯彻“一个马来西亚”精神的专辑。里头有篇文章如此写道:

由Yasmin(笔者按:Yasmin Ahmad)和Bernard Chauly所执导的电影运用非常多的英语对白,试图刻画都市社会的真实交谈情况。而Yasmin的电影如Sepet、Gubra和Talentime也同时运用了华语和淡米尔语的对白。这些各种族语言的对白的运用,是为了刻画马来西亚多元种族的真实情况。对于那些对马来语作为国语拥有深厚情感的观察者,也许会对这发展感到不悦。但是在“一个马来西亚”的精神下,这种刻画方式应该被理解和妥协。……何宇恒的电影如《雾》和《太阳雨》、陈翠梅的Love Conquers All、李添兴的《美丽的洗衣机》和Deepak Kumaran的Chemman Chaalai,都在诉说着这国家少数族群所面对的社会经济问题以及这些少数族群的政治观点。这些电影的差不多全部对白,都以华语和淡米尔语来进行。虽然这些电影较具有批判性和讽刺性,但“一个马来西亚”概念下的电影并不是那种华丽和欢娱的电影,相反的这些种族部分成员所面对的难题和窘境也需要被了解。他们的出发点是具有大同意识,那就是“一个马来西亚”的基础——“人民至上”。【注2】

为此,在“一个马来西亚”的政治承诺下,马来西亚的官方国家电影话语(尤其是在电影媒介语方面)也必须有所配合和调整。当时的新闻、通讯及文化部副部长王赛芝曾宣称,由该部门设立总值二亿令吉的“创意工业基金”(Creative Content Fund)以及总值五千万令吉的“电影贷款基金”(Feature Film Loan Fund)并没有语言方面的限制,开放给所有马来西亚电影制作人申请。国家电影发展机构在配合外国单位所举办的马来西亚电影展出会中,也愿意纳入几部由非马来裔导演执导的独立电影(也许这些电影本来就在国际电影展上享有声誉)。华裔独立导演胡明进的《虎厂》(The Tiger Factory, 2010)入围2010年法国坎城影展之“导演双周”(Directors’ Fortnight)单元,国家电影发展机构也愿意为出席者赞助机票。

电影节:一个大马,两种奖项 

近年来也有越来越多本地制作的华语电影,被纳入马来西亚电影节的竞选名单内。如果仔细观察,超过九成的获奖电影依然是马来语电影。更奇怪的是,这电影节还为华语电影特设一个“非马来语最佳剧情片”(Filem Cereka Bukan Bahasa Melayu Terbaik)项目。如果都是“一个马来西亚”,何需另设非马来语的奖项?

从马来西亚电影节的安排,似乎告诉我们:族群政治的幽灵,依然在这国土的政治和文化氛围中挥之不去。国家电影发展机构近年来为了鼓励更多叙述国族历史文化,激发国民爱国情操的电影制作所设立的“爱国及文化电影基金”(Dana Penerbitan Filem Kenegaraan dan Warisan)(具争议性的《王者之风》便是这基金的产物)的主要申请条件,便是电影媒介语必须是100%的马来语。因此,非马来裔文化要堂皇正式登入马来西亚国家文化和国族认同的殿堂,还需要更多争取和商讨。现今的非马来语电影如华语电影,也唯有在国阵的政治霸权裂痕下与之协商生存。

更重要的是,如今能够真正呈现跨族群文化的马来西亚电影并不多见。独立电影面临“营养不足”的窘况,无法茁壮成长成为马来西亚的“真正电影”。近年来的华语商业电影,内容基本上都是以华裔文化和语言主导。也曾有马来同胞对笔者说他喜欢今年初上映的《一路有你》,但这种跨族群观众的现象并不普遍。

像马来西亚这样一个后殖民多元族群国家,不同族群文化之间的边界,早已出现许多交叉互贴,甚至开始变得模糊的现象。因此,主张和争取一个容纳不同文化、身分认同、语言和传统的国家电影文化,永远都是合理的。缺乏政策和政治思维的大幅度改革,马来西亚要建立一个真正容纳多元文化与族群的国家电影文化,恐怕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 原文出处 ‖ 

【注解】

[1] Muthalid, Hassan. “Voices of the Fourth Generation of Malaysian-Indian Filmmakers.” Glimpses of Freedom: Independent Cinema in Southeast Asia. Eds. May Adadol Ingawanij and Benjamin McKay. Ithaca: Southeast Asia Program, CornellUniversity, 2012. 19.

[2] Hamzah, A. Wahab. “Filem Malaysia dalam konteks 1Malaysia.” Sinema Malaysia, 2009.2 (2009): 11.

(编按:感谢作者授权收藏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