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26【东方日报】网络媒体是传统媒体的战略伙伴 ――新闻自由论衡（一）
【庄迪澎】《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7月9日刊的专题报道《新闻业的前景》指出二要点：一是肯定互联网令新闻事业有一个众声喧哗、多样、百家齐放、生猛有力的环境；二是传统媒体最初虽把网民在互联网发布新闻材料之现象视为威胁，晚近却乐见其成，甚至征召志愿者收集或筛选资料。
这篇专题报道主要以西方或较民主社会为背景，在相对民主的社会，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的关系有两个值得深入考察的现象：
一、传统媒体和互联网之结合，不仅是传统媒体推出网络版，同样重要的是前者吸纳采用了各类网络媒体的新闻材料。“传统媒体”再也无法以其传送讯息之媒介是纸本或互联网加以定义和区别。
二、在民主社会里，传统媒体面对网络媒体时较有自信，亦较为友善。彼此都可能有大胆评论和调查性报道，网络媒体也许较重视“冷门”的弱势群体的议题，却不易凭此“超越”传统媒体；例如港台独立媒体网站的浏览量，并不比《独立新闻在线》每天四、五万人次的浏览量高。
威权国家的情况稍有不同。以马来西亚为例，互联网开放公众使用之初，因缘际会碰上“烈火莫熄”（Reformasi）改革运动，成为改革派的发声渠道，一开始就成了政府的眼中钉，传统媒体自然不敢或不愿转述网络媒体的揭露性报道。即便较不尖锐的新闻，也不提新闻来源，甚至有更糟的做法：重新包装新闻网站的报道，当成自己的原创作品。
我国传统媒体对网络媒体不友善，另一原因是网络媒体不顺从政府禁区的报道和评论尺度，突显传统媒体对重大事件的“不敢报”或“敷衍报”，令它们尴尬不已――继续标榜“正义至上”、“敢怒敢言”或“华人的喉舌”，委实不智。此现象在中文媒体业尤其显著，因为在英文媒体业，诸如《太阳报》（theSun）等其他英文媒体还偶有佳作，加之以可以读到国际媒体的报道，在一定程度上“释稀”了阅听人对本地英文媒体不济的印象和不满。
网络媒体兴盛，传统媒体受益
媒体、新闻自由与民主，有相辅相成的密切关联性。民主社会较能保障新闻自由，而能独立自主的媒体方能更有效率地监督民主体制之健全。在威权国家，媒体亦能发挥推动民主化进程的作用，但端看媒体业者是否有此理念、胆识与坚持。晚近的经验显示，威权国家的网络媒体扮演了从前“地下报刊”提出异议、促进讯息流通的角色，而且触达范围与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网络媒体涌现所能产生的外部效应（externality）之一，是开拓更大的舆论空间，以及更为放的媒体环境，有利于传统媒体。经由网络媒体进入舆论市场的尖锐评论和新闻报道越多，越能“掩饰”传统媒体的“偷步”行为――即使它们稍微大胆一点，也较不如从前那般显眼而轻易见地被政治主子察觉。
其次是网络媒体使得政府和执政党打压传统媒体的行为曝光，这对于促进新闻自由至少能产生两个效果，一是让阅听人知晓政府之恶行，对于提升社会的媒体识读能力（media literacy）――尤其是切勿尽信报纸――是有益的。然而，对媒体业更切身的效果是：相对于它们素来有默契地对政府打压媒体秘而不宣，网络媒体不时揭露政府主管机关干预或处罚传统媒体之情事，可使政府动辄开铡之前有点投鼠忌器。
这是有迹可循的。我在2010年中华传播学会年会发表的论文《互联网的民主化作用与党国反扑》里做了统计，《独立新闻在线》在2007年1月至2009年7月的两年半里，至少发表了22篇关于政府干预传统媒体新闻作业的报道，报道对象涵盖报纸、电台、电视台和外国杂志。
这些报道中，有两个我亲自跟进查证的案例，令我印象深刻。第一个案例，是《独立新闻在线》在2006年11月21日独家报道，揭露《南洋商报》在11月19日以封面整版高调报道华人社团与政党炮轰执政党巫统年会的过火言论后，招致巫统政要不满，总编辑与执行总编辑奉命前往国安部交代，而报社可能面对三个严厉程度不一的处分。当时，可靠的消息来源证实确有此事；但可能碍于消息曝光，两天后惩罚行动中途喊停。
第二个案例，是《独立新闻在线》在2008年3月21日独家报道，揭露被指数度抵触“言论底线”的国营马来西亚电台第二电视（RTM2）的中文时事论坛节目《你怎么说？》可能因原任副新闻部长谢宽泰去职而遭变相腰斩，“改走比较安全的路线”及撤换原来两名主持人。这则报道在上午发表后，当时刚履新三天的副新闻部长陈莲花旋即介入，指示电视台官员收回成命，并于傍晚接受《独立新闻在线》独家专访，厘清事件来龙去脉。（陈莲花主动向媒体说明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
前述案例说明，传统媒体会是网络媒体兴盛的受益者。再者，网络媒体若能如预期促成民主进程大步向前，产生一个更能容纳异议、新闻尺度更大的媒体环境，原生新闻网站或其他类型网络媒体大热的现象，将成为一种过渡性现象。这是因为，网络媒体的财力和幅员规模都难望传统媒体之项背，倘若彼此在享有同样自由的空间里竞争，传统媒体的网站不仅可以含有如同网络媒体一样的调查性报道和尖锐评论，甚至数量更多、更频密，将能轻易地将小本经营的新闻网站抛在后头，甚至有可能兼并它们。
职是之故，传统媒体欺压原生新闻网站，不但耽误我们的民主进程和新闻自由进度，亦使它自我审查的尴尬窘态延续下去，不利于传统媒体之长足发展，既不智又短视。反之，传统媒体应将网络媒体视为彼此具有共生关系的战略伙伴。
然而，吾人难以乐观的是，与执政党有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关系的媒体大亨们，也许并不乐见民主开放与新闻自由的到来。毕竟这些朋党资本家皆是国阵私相授受系统的既得利益者，当经营媒体不再是他们的特权，媒体不再受制于恶法，各种经由官商勾结得来的特许经营权（伐木、高速公路、博彩业等）、媒体集团的不当经营手段（剥削员工、变相解雇等），乃至他们的旗舰企业的不法行为（逃税、作假账、贿赂等）随时都有可能被摊在阳光下检验，甚至失掉到了嘴边的肥肉。成功集团掌舵人陈志远去年失掉赌球执照，对朋党俱乐部成员肯定是一记警讯。 ‖ 原文出处 ‖ 下载PDF档 ‖